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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回自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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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業皇朝二百二十三年,弘文帝,康德元年,秋!

由於在夏初之際,金沙江江水暴漲,泥沙順流而下,導致金沙江以下支流伊婁河出現泥沙堆積現象。伊婁河自被大業開皇利用並和各河道辟成運河以來一直是大業鹽運要道,如今泥沙淤漲、運河淤淺,大型船只難以通過,曾經一度滅了的私鹽販運再度猖獗起來。

月兒緩緩升上天際,月色下,攝政王府的亭臺樓閣隱隱約約被樹蔭掩映,欄桿的疏影倒映在槐園的地面上,一派清幽的景象。

夜已經很深了,天清如水,風淡露濃,槐園內燭火忽明忽暗,東方隨雲支手托腮看著燭火默默出神。兩年前的夏天,產鹽盛地自貢地區數月來普降暴雨,導致伊婁運河上塘水道水流湍急,打翻了不少運鹽船只,船毀人亡官鹽流失。在他犯愁的時候,一個女子待在他的身邊替他解惑。

“既然私鹽販子有運鹽之道,那朝庭為什麽不走私鹽販子的運鹽之道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次日他請旨重修原來廢棄不用的鹽道,不但減少了大業稅收的流失很好的將官鹽運往大業各地,更是在沿途剿滅了不少私鹽販子,兩年來,再也未聞私鹽販子之聲。

如今西陲、南疆接連遭受幹旱和鼠疫,國力大降,大有蠢蠢欲動之勢想從大業撈些錢糧,從而造就了一些江湖人士鋌而走險,再加上伊婁運河河道淤積,機會不容錯過,私鹽販運再度席卷重來。

“私鹽販子卷土重來,娘子你卻從未入夢。”語氣間盡是氣餒和不甘。語畢,東方隨雲從書桌上翻到一張藥方,依擎蒼所言,是含玉去開的方子,那藥方上記載的卻是十全大補之藥……

想起那天的情形,東方隨雲眼底綻開一絲笑意,然後這笑意漸漸從眼底溢出落在眉梢嘴角。這方子一定是含玉私心所為了,畢竟那天自家娘子是潑盡冷水將他蠢蠢欲動的心撲滅。

“這丫頭……娘子,含玉不是丫頭了,她是擎蒼的妻子了。你不總是有意撮合他們的麽,如今如了你的願,忘川之始,你看到了他們的幸福了沒有?為夫很是羨慕啊!”

喃喃自語的人,沒有覺察到擎蒼的走近。兀自盯著手中的藥方出神。

“大人,三少爺來了。”

東方燁來了?東方隨雲將手中的方子遞到擎蒼的手中,“這方子你拿去,本王用不了。你倒是要潛心研究研究的好。”

擎蒼的臉有些微紅,伸手接過藥方,如果當初不將這藥方交給大人就好了。如今反被大人挖苦。

“讓他進來罷。”

東方燁步入書房,長揖而拜。東方隨雲只是擺了擺手,指著不遠處的太師椅,“坐。”

“這次我保舉你當上了自貢地區的鹽運使,可有信心將那幫私鹽販子一網打盡?”

旦凡在家中,東方燁知道東方隨雲比較反感官場上的一應稱呼,是以堅定回答道:“一定不負大哥所望。”

東方隨雲‘嗯,了一聲,又道:“其實以你的資質,天授十二年的春闈之試,你本可奪得狀元之姿,可有怨大哥?”

若狀元及第,東方燁將包攬會元、解元、狀元之姿,將是大業皇朝開朝以來繼東方隨雲後的第二人。若先前他是有遺憾且有些怨的話,兩年來,他卻是看透了許多。“若非大哥苦心安排,如今小弟肯定是跳得高、摔得重。”

經過兩年官場的歷練,東方燁已小有沈穩,舉手投足間頗有東方隨雲當年那迫人的威嚴。東方隨雲暗點頭,“重要的不是你曾經得到過什麽,而是你即將得到什麽。”

“小弟明白。”

“自貢那邊的情形我都替你打聽清楚了。販賣私鹽的主要是伊婁河漕幫幫主吳為,這吳為隸屬南疆香主烏雅管轄,因了烏雅護佑,這吳為不知天高地厚,很是猖狂自負。”

大體上也聽說了烏雅之名,也知道烏雅統領著南疆的江湖。東方燁小心回道:“如果小弟在自貢鎮壓不住吳為,可否求助瀾滄衛城的城主段士棋?”

瀾滄衛城本在自貢地區,只是不屬於自貢管轄而已,至於那個城主段士棋……東方隨雲略蹩眉,思索半晌,“說起來,這個段城主是我們朝庭的一品大員,可按他們的習俗,瀾滄衛城的人向來自力更生不依朝庭。如果你因了私鹽一事去找他,只怕不妥。”

不妥?東方燁看著大哥,期待著下文。

“一來他們從來只接受朝庭的誥封而不接受朝庭的資助,朝庭中的大小事件均與他們無關。二來,我總覺得,私鹽的再度猖獗、吳為的過分自大……不但那自貢地區的府臺林文定,只怕連瀾滄衛城也脫不了幹系。”

大哥的判斷力一向極準,這也是他為官這兩年務求努力達到的方向,東方燁點了點頭,“小弟明白了,不但不能找他們,而且一些事也不可和他們明說。”

“你可以求助漕運總督。聽聞他正受七皇爺之命,在自貢地區督察漕運事務。”東方隨雲試著提醒,漕運總督掌管著大業皇朝的糧、鹽、鐵器等的運輸事務,鹽運如果出現麻煩,找他最為合適,他手上有兵。

東方燁聞言一怔,臉上的神色不自然起來。那漕運總督是同科的狀元冷語新,也是他曾經的妹夫,又兒的前夫,千柔的父親。

看出東方燁臉上的神情極是尷尬,東方隨雲搖頭,這官場的阿諛奉承、真真假假,這三少爺還得歷練歷練方是。一顆過於火熱的心在官場是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的,掩蓋不住表相的人總得吃虧。“這樣,我修書兩封。一封予聞人,要他密切關註你在自貢的一切狀況。另外,我還會休書一封擷坤殿,擷坤殿的南疆十六峒峒主百裏建弼一直和我有來往,擷坤殿在西陲和南疆的邊界,離自貢二百裏路之遙,如果聞人救你不及,百裏建弼也可幫你一把。”

原來大哥和江湖門派也有聯系?東方燁不僅有些咂舌,看來自己要學的何止目前他眼前所見的,那幕後未見的還不知要學多少年。“多謝大哥替小弟考慮周到。”

“把又兒母女帶上。”

呃?她們?東方燁楞了神,“前往自貢地區一路窮山惡水,她一個婦道人家如何吃得了那種苦?何況還要帶一個孩子?”

沒有說明原因,東方隨雲只是將手中的折子丟在了桌子上,“兄妹一路上也有個照應。再說又兒可以照顧你的飲食起居。我會加派三百禦林軍與你前往。另外,一旦到了自貢那種一人當道萬夫莫開的地方,那些兵馬只怕也無用武之地,我讓擎蒼陪你們去,另外再派一些親信家丁相隨。”

擎蒼是大哥最得力的助手,如今將擎蒼派予他可見大哥將他們的安全看得有多重要。東方燁感動起身作揖,“謝大哥。”

“在那裏要低調作人、低調行事,多融入當地百姓。還有,如果碰到冷語新在那裏視察,你和他得和睦相處,不要失了自己鹽運使的身份。”

“大哥的苦心教誨,小弟謹記心中。”

“嗯,去罷。”

眼見東方隨雲露出疲憊之容,東方燁起身告辭。只聽東方隨雲又道:“出發前去看看娘。”

夜老夫人自被顧青麥救出藏於香山花神娘娘廟後,全然不再過問世事,對於兒子至今未娶親之舉她也不再有什麽說詞,只是在花神娘娘廟潛心帶發修行。但東方隨雲知道母親心中的心結,無非是想看到東方家的孫子。是以他親自到東方家祠長老那裏提出將東方燁、東方又兒過繼到夜老夫人名下之事。東方燁、東方又兒本就是二房趕出的庶子、庶女,如今又是攝政王親自開口,二房哪裏敢不答應,急急的允了並改了族譜,東方燁、東方又兒都算是夜老夫人的子女了。

東方燁回身道:“是。”

直到聽不見東方燁的腳步,東方隨雲才起身行至裏間,就那麽合衣倒在床榻上,摸著床榻上的薄衾,閉目養神,神思已飄到老遠。感覺得到有陣風吹來,東方隨雲眼也不睜開,只是說道:“萬掌櫃。”

“是,大人,是屬下。”

“事情可打聽清楚了?”

萬年青不答反問,“大人今夜又難入眠?”

嘴角抹過絲絲苦笑,是啊,今夜難以入眠,有多少個日夜他就是這般合衣閉眼養神連他自己都不怎麽記得了。只知道能夠安心睡的日子不多。

“若非大人誤打誤撞和夫人共同食下那紫玉人參,依大人這般透支自己的身子,早就……”萬年青猛地住口,似乎明白了。大人如此作為是即不想負了承諾,又不想夫人一個人守在忘川太久。一旦透支體力而去,對朝庭、對先帝、對天下、對皇太後、對幼帝多少總有個交待。想到這裏,萬年青眼中微濕。

“可有查清楚四師傅是何方高人?”四師傅的事情一直困擾著他,只是自家娘子已逝,四師傅全然無蹤。唯一有頭緒的是那一年的亂墳崗。

輕嘆一聲,萬年青搖了搖頭。“屬下不力,仍舊沒有將夫人的師門打聽清楚。不過,屬下卻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東方隨雲終於睜開眼睛,看向萬年青,“噢?”

“屬下近段時日輾轉於西陲、南疆等地,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一如大人所猜測,那些私鹽販子的突起果然和瀾滄衛城有關。”

鹽稅是大業皇朝國之命脈,損益盈虛動關國計,東方隨雲坐了起來,仔細聽萬年青的下文。

“瀾滄衛城的城主段士棋並非嫡出,真正的嫡出且能夠繼承城主爵位的嫡子名喚段偉澤,奈何段偉澤生母早逝,老城主寵妾滅子,偏疼了庶長子段士棋。”

對這件事,東方隨雲有稍許映像,“不是說,段偉澤感染了鼠疫去了,瀾滄衛城後繼無人這才立庶出的段士棋的麽?那份奏請段士棋繼爵位的折子我有映像,而且那誥封的詔書我也有映像。”

“那是官方的。屬下聽到了民間的傳言。說那段偉澤為了躲避庶兄的迫害,不得已攜著妻兒躲避它鄉。在段老城主病逝的那一年,段偉澤還回過瀾滄衛城,可不久後就傳出段偉澤感染鼠疫身亡的消息……”

平常人家為了孩子、家產也有爭得頭破血流的時候,那富貴之家、爵位之家、皇家為了爵位、皇位什麽事幹不出來?殺人放火也不足為奇。東方隨雲撇嘴說道:“如此說來,是段士棋殺害了段偉澤?”

“不但如此。人們還多傳言,說是老城主臨終之時發現自己一生的荒唐,不該寵妾滅妻,是以要將爵位傳予嫡子段偉澤,但庶子權力日益龐大,段老城主知道嫡子不是庶子的對手,是以趁著彌留之際命心腹之人傳回嫡子,想在過世前將位子傳給嫡子。但為時晚矣,段偉澤回是回了,哪是庶兄的對手,不但未見著老父親最後一面,自己的命也丟了。”

保不準那段老城主也是死於那庶長子段士棋之手。想到這裏,東方隨雲眉頭一跳,“不是說那段偉澤還有妻兒的麽?妻兒又在何方?”

“奇怪的正是這一點。據說,段偉澤回瀾滄衛城的時候居然沒有帶著妻兒。屬下想著,那段偉澤只怕也不是一個笨人。明知道那是虎口,何必送妻兒去冒險?屬下想著,他肯定是將妻兒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如果能繼爵位,必會去接妻兒歸來。如果不能繼爵位,十有八九是裹屍而還,又何必拖累妻兒?”

東方隨雲聞言怔了怔,“倒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也是個好兒子。”父親彌留之際,就算那瀾滄衛城是虎口,他段偉澤必須得去啊。“瀾滄衛城向來只要朝庭的任命詔書,其餘一切均是自給自足,也不向朝庭交納稅貢,雖然瀾滄衛城屬大業管轄,雖然那段偉澤有冤,但本王也不能替他申冤報仇。再說這麽多年,段士棋也沒犯什麽過錯,抓不住把柄。”

“大人還別說,這一回,段士棋還真有把柄落到我們手上了。”萬年青一邊說著話,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到東方隨雲的手上,“這是烏雅寫給段士棋的信。命段士棋打開瀾滄衛城的通道,任她的人馬通過,到時候販鹽的所得是三七分成。”

段士棋不出一兵一卒,僅是借個道就能從這私鹽所得中分出三分成來,真是老天掉餡餅的事。東方隨雲仔細的將信看完,笑道:“就算抓住把柄又如何?那段偉澤的妻兒找不到也是無用。不過,這抓私鹽販子倒是有了門路。我道這兩年那些漏網的鹽販都躲在了何處,原來都躲在了瀾滄衛城?”

“可不?他們居然也參加了瀾滄衛城的土司親軍。”

知道瀾滄衛城的土司親軍戰時練兵,閑時務農,東方隨雲問道:“如此增加編制,你可有去查對過?”

“屬下順便去查了查。不得了啊,大人,按編制,那段士棋手下本應該只有三個千戶,每千戶統領350戶人家。可是,三個千戶倒沒什麽變化,倒是每個千戶統領的人家何止350戶?少者800戶,多則1000戶啊。活生生多出1500戶,都記在了一本暗帳上。”

1500戶?東方隨雲聞言心驚,如此算下來那土司親軍可就增加了一萬的兵力?只怕不光是段士棋和烏雅聯手的問題了。和烏雅的聯手無非是為了給那憑空多出的近萬人一口飯吃,只是段士棋如此坐大自己的勢力意欲何為?看來這自貢地區果然有問題,而自貢地區是老七宸天極的番地……

“萬掌櫃,你這消息可靠不?”東方隨雲的心有些興奮,看來他的揣測一點也沒有錯,他等的就是今天,等的就是這一刻。一旦這件事處理完畢,他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萬年青鄭重點頭,“是擷坤殿的人冒了生命危險打聽到的,不會有錯。”

一說起擷坤殿,東方隨雲問道:“這一次,你可有見到那個顧三郎?”

萬年青聳了聳肩,攤了手,臉上的神情甚是遺憾,“說起來真是慚愧,至今未見顧三郎真容。唉,萬某這麽想結識的一個英雄人物偏偏就是結識不到。”

“朋友貴在相知。就算沒有見面,他顧三郎不也和我們達成了共識。願意共進退?”

想起百裏建弼那般大方的送藥送物並且殷勤的探送消息,萬年青總覺得裏面似乎有什麽蹊巧,再怎麽說,擷坤殿和他沒什麽交集,不似藍昊澤般有救母之恩,這般大方的接觸,難道真是喜歡這裏的茶葉和綢緞的原因?

“對了,你上次回來說那顧三郎和烏雅大戰受傷,烏雅養傷閉關不出。如今烏雅出關了,只怕那顧三郎也出關了吧。”

“是啊。屬下這次去的時候就差那麽一點點啊。百裏建弼說顧三郎已是出關,因了長時間沒有出來活動,那顧三郎決定遠游、走走親戚,是以屬下到擷坤殿的時候,顧三郎正好離開了。可以說是擦肩而過啊。”

眼見萬年青露出悔不當初之神,東方隨雲笑了起來,“這一次三少爺要帶三百禦林軍前往自貢地區親自押運官鹽並沿途剿滅鹽匪,我已派擎蒼跟隨前往。你這般想見顧三郎,即如此,你替我送封信到擷坤殿,請百裏建弼關註一下三少爺在自貢的安危,保不準就見到顧三郎也說不定。順便帶幾個鴿哨暗暗跟隨在三少爺的身後輔助他。”

“那大人的身邊?”萬年青有些擔心。

“你放了那麽多的鴿哨保護我,還擔什麽心?你和擎蒼一明一暗的保護好三少爺是正理。”

那倒也是,不談他的鴿哨,如今主子身為攝政王,常在身邊護佑的禦林軍不下二十餘人,有哪個刺客妄想刺殺的話,只怕未近十丈的距離就已萬箭穿心了。只是主子現在這般苦心的輔助東方燁,莫非……想到這裏,萬年青心中一動,“大人,你莫不是想盡快將三少爺輔佐成材,然後好提前功成身退?”

沒有回答萬年青的問話,東方隨雲只是逕自說道:“這次三少爺成功歸來後,該為他著手準備婚事了。”老母親再怎麽不念紅塵,終究抱孫心切,有個孫兒也好解了母親的心結。

“可三少爺心中喜歡的、戀著的是……”眼見主子臉色陰沈下來,萬年青猛地打住,‘夫人,二字未說出口。

東方隨雲索性替萬年青開口,“你們的夫人只有一個,你們夫人的丈夫也只有一個,任她活著還是在忘川,我等的人,她等的人,只有我們彼此。”

萬年青心內幾不可查輕嘆,“大人,藍昊澤來信,說是釣到了大魚,他問什麽時候大人有興,前往品嘗品嘗。”

釣魚?東方隨雲的眼有些茫然,心底湧起酸酸的、楚楚的、暖暖的疼鋪天蓋地而來,心底翻起滔天之浪,有什麽東西從心底要破繭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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